“姐夫?”
冯渊的脸僵住了,他回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耶伯,怎么也不觉得他会比自己年长多少;再瞧瞧瘫坐在宝座里的塔尔巴耶,他……形象太出格了,实在看不出他多大年纪。冯渊记得自己看过有关塔尔巴耶的资料,知道他今年五十三岁。菲尔蒙德确切年龄冯渊虽然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他已经无限接近五十岁了。
“请阁下不要见怪,”冯渊低低地向菲尔蒙德问道,“敢问尊夫人贵庚啊?”
菲尔蒙德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然后又刷的一下变得通红,羞愧难当的站在原地,额头上的汗水哗哗地往下囘流。冯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完全被面前诡异的景象吸引,竟然彻底忘了自己现在身在敌营,一个不留神就可能人头落地。
“啊……三……三十……多……”
菲尔蒙德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他的声音实在太轻了,冯渊几乎要竖起耳朵才能听得见。
“啊……”冯渊眼珠一转,这其实也不是什么怪事,很可能只是因为菲尔蒙德很晚婚罢了,“不知贤夫妇成亲几载了?”
“……”菲尔蒙德前额的发丝已经根根湿透了,“十……十八年……”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了整个大殿,冯渊甚至连远处侍女摇晃扇子的轻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哈……”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冯渊放肆的笑声中,而另一边菲尔蒙德的脸都快变青了。
“哈哈……这个……怎么说呢……”冯渊捂着肚子弯下了腰,“想不到阁下……好这口啊!”
“不是……殿下不要误会。”菲尔蒙德铁青着脸分辩道,“臣和内人其实……其实……这个……”
看着这边君臣二人如同相声一样的表演,耶伯终于忍不住了,他大步走到了冯渊的身边,大声地呵斥道:“别笑了!”
冯渊笑着抬起头,正好看见耶伯羞愧的脸,赶忙深吸了一口气,才没让自己笑背过气去。耶伯当然对冯渊的态度感到非常不高兴,他用力推了冯渊一把,想阻止他继续大笑。结果冯渊因为笑得脱了力,一时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耶伯!”
菲尔蒙德愤怒地大叫起来,完全把方才的尴尬忘在了脑后。冯渊赶忙向菲尔蒙德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
冯渊努力站直身子,把拳头放在嘴前假装咳嗽了两声:“咳咳,对不起菲尔蒙德阁下,我失态了。”
冯渊打算向菲尔蒙德道歉,但是他脸上隐约可见的笑容令这份歉意大打折扣,好在菲尔蒙德没有计较,只是耶伯向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小女和女婿的婚事是老夫安排的,殿下就不要为难老夫的女婿了。”
塔尔巴耶的声音突然从大殿的另一头传来。
“哪里哪里,是在下失态了。”冯渊诚恳地回答道。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击退可鲁起亚,至于老夫的家务事还请殿下不必操心了。”
冯渊的拇指又在鼻尖上擦了擦。看来这老头并不像传说中那么没用,事情的走向说不定会变得不太妙呢。
“斯洛斯的防务不用和他商量,我们根本不需要紫宫的帮助!”冯渊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耶伯已经抢先吼叫了起来,“只要由我带黑龙骑士团出阵,保管马上把可鲁起亚吓得屁滚尿流。”
面对耶伯意气用事的话,冯渊一言不发,只是用拇指不断在鼻尖上摩擦着。见冯渊没有开口的意思,站在一边的菲尔蒙德忍不住大声地反驳道:“可鲁起亚的狮鹫天天在赤环山上巡视,黑龙一靠近赤环山就会被发现。而且飞越赤环山的疲劳会减弱飞龙的机动力,不利于作战,还请侯爵大人三思!”
“姐夫你太杞人忧天了!只是飞越区区的赤环山,对我们黑龙骑士团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我明天就去叫那帮可鲁起亚的野蛮人知道斯洛斯的厉害!”
“北国人天生彪悍,擅长弓马,而飞龙本来就惧怕强弓劲弩。再加上,从伊姆普到可鲁起亚大营路途遥远,中途还要翻越高山,勉强赶路只会变成强弩之末,一旦不能发挥机动性的优势黑龙囘根本就是靶子!”
“这个我们当然想到了。”耶伯回答道,“我们会出动驻扎在西米那尔堡的南骑士团,从那里到地狱门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对我们的黑龙来说这点距离根本没有影响。”
“绝不能轻视赤环山!”菲尔蒙德还在据理力争,“翻越高山不但使黑龙疲惫,而且如果不能顺利取胜,赤环山会阻断我军的退路。可以进难以退,这在兵法上称为‘挂形’。在这种地形用兵,除非速战速决,否则将对我军非常不利。”
“那只要赢不就好了。”耶伯自负地回答,“那些野蛮人看见我们神兵天降,吓得四处逃窜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力气反击?姐夫实在太多虑了。”
“用兵者切不可以轻敌啊!”
“是姐夫在紫宫当了太久的官,胆子都变小了!我们斯洛斯可是时刻都做好了和人类一战的准备,现在正是我们给他们个措手不及的机会!”
面对菲尔蒙德一再地劝阻,耶伯根本听不进去。冯渊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始终一语不发。
“明天,”
从大殿深处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辩论,所有人都扭过头去看向了塔尔巴耶。
“耶伯带南骑士团突袭敌人的前沿阵地,务必让人类知道黑龙骑士团的威力,令可鲁起亚知难而退。”塔尔巴耶缓慢却不容置疑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不可啊,侯爵大人!不可让战士枉送性命啊!”
“孩儿领命!”
不管菲尔蒙德如何苦苦劝谏,茵蔯父子只是对他视而不见。
………………
…………
……
“殿下觉得他们有胜算吗?”
在冯渊的客房里,菲尔蒙德冷冷地问道。虽然冯渊和菲尔蒙德现在成为了人质,但是茵蔯父子并没有限制他们行动的意思。想来也对,在这个近乎封闭的城堡里面,他们两人就算背生双翅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别看宫殿修得像堡垒,分配给冯渊他们的客房倒还是装潢得像模像样的。冯渊现在正坐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不过他阴郁的脸色却和豪华的客房显得格格不入。
“当然没有。”冯渊斩钉截铁地断言道,“在‘挂’这种地形用兵,如果对方没有防备的话,的确可以一击得胜。可是……”冯渊脸色阴郁地摇了摇头,“飞越赤环山的疲劳不但会减弱黑龙的机动力,更会给可鲁起亚预警的时间,突袭的效果会因此大减。而且,可鲁起亚明明有兵力上的优势却一直不肯进赤环山,正是因为忌惮黑龙骑士团,恐怕现在可鲁起亚已经在大营设好了圈套,就等着耶伯他们去送死呢。”
“那殿下为什么不阻止他们?”菲尔蒙德看来对冯渊在大殿上的沉默很不以为然。
冯渊斜眼看了看愤愤不平的菲尔蒙德,叹了口气:“就连你这个自家人说的话都没人听,我这个外人就算说什么没用吧。”
深知冯渊所言不假,菲尔蒙德只能苦着脸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万一尼娜玛误以为是攻击的信号,贸然动囘兵可就糟了!”
“我倒是觉得罗佛卡尔公应该能看清目前的形势,”冯渊虽然这么说着,却也不敢肯定,“可是她不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说不定会以为这次进攻是我的主意。”
说着,冯渊的拇指又在鼻尖上擦了擦:“如果能有个人传递消息就好了。不知道穆娜瑟有没有察觉到我们现在被软囘禁。”
说到这儿,冯渊和菲尔蒙德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都觉得穆娜瑟恐怕是很难指望得上了。
正在两人发愁的时候,本来紧闭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口子。冯渊和菲尔蒙德一惊,都警惕地看向了门口,可是等了很久,依然没有看到有人从门口进来。
茫然地面面相觑,冯渊和菲尔蒙德都停止了说话。冯渊缓缓地站起身,伸手去拿佩剑,才记起剑已经被耶伯缴了。冯渊的背上生出了冷汗,他慢慢地退到了床柱的背后,一面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个陶瓷的盘子,虽然这个东西看上去当做武器也不会有多大作用。然而,就在冯渊拿起盘子的同时,房门突然又毫无预兆地关上了。
冯渊又回头看了看同样一脸迷茫的菲尔蒙德,并没有立刻放松防备。
“殿下,菲尔蒙德大人。”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空气中传来。
冯渊和菲尔蒙德都大吃了一惊,疑惑地面面相觑。但是立刻他们心中的疑惑就被惊讶取代了,因为他们亲眼看见两个男人突然从稀薄的空气中凭空出现。
冯渊向后倒退了两步,把盘子举在胸前,而在他身边,菲尔蒙德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殿下不必惊慌,小人是罗佛卡尔公爵的家仆巴尔。”声音低沉的男人自我介绍道,一边又指了指站在身边的同伴,“这是巴钦。”
冯渊看了看菲尔蒙德,而后者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你是那个信使!”菲尔蒙德看着满脸谦卑的巴钦说道。
“没想到菲尔蒙德大人还能记得小人。”巴钦恭敬地回答道,“那时没能解答大人的疑问,还望大人恕罪。”
听着菲尔蒙德和巴钦的对话,冯渊记起了自己还在恩维依时身边曾经发生的一件怪事——明明用最快的马匹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从赫尔赶到魔王护卫军的营地,可是到达魔界的第二天下午冯渊就收到了来自尼娜玛的公文。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冯渊问道。
“巴钦和现在人在真夜城的嘉波协力,可以将人传送到远方和从特定的地点传回原地。而小人则会一种魔法,可以让人隐藏形体。”巴尔解释道。
原来如此,难怪没看见他们进门,冯渊心里暗想。但是他还没有放松警惕,因为尼娜玛应该不知道他们现在正被软囘禁。
“证明你们的身份。”冯渊威严地命令道。
巴尔立刻向冯渊行礼,然后从胸口掏出一份信件恭敬地递给冯渊。冯渊接过信打开,见是尼娜玛的亲笔信,说明了派遣巴尔和巴钦暗中传递消息的事情,而右下角也的确盖着罗佛卡尔公爵的纹章——长着三只曲折的角和一条长尾巴的山羊。
冯渊看完后便把信放在烛火上烧成了灰。
“正好,我们现在正愁没人能传递消息呢。”冯渊欣慰地说。
“小人看这里戒备森严,殿下和菲尔蒙德大人是否先和我们一起离开,再做打算?”巴尔建议道。
“不必,我们还是留下最好,否则之前安排就会全部白费。”冯渊坚决地说道,“不过希望你们能帮我传个口信给罗佛卡尔公。”
“是,请殿下吩咐。”
“告诉罗佛卡尔公,只要可鲁起亚人还在赤环山外,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让紫宫的军队踏入斯洛斯一步。”
“小人明白。”巴尔回答道。
“还有,”
说到这里,冯渊突然顿了一顿,他扭过头去和菲尔蒙德对视了一眼。相视之下,菲尔蒙德登时会意,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看见菲尔蒙德的反应,冯渊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请罗佛卡尔公去见一个人,务必让此人尽快赶来伊姆普城,事关重大。”
………………
…………
……
巍峨的赤环山隔开了魔族和人类居住的世界,将两个本来没有多少差别的种族强行区分开来。封闭和隔绝带来了文化的差异,差异造成了冲突,冲突的激化就是战争。然而,也正是因为这赤环山的阻隔,不论是哪一方都从来没有力量将另一方彻底消灭,魔族得以在占据绝对优势的人类身旁存活了下来。如今,面对这连绵起伏的群山,已经没有人能说清这到底是神的恩赐,抑或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含锋十八年十二月十二日清晨,冯渊和菲尔蒙德随同耶伯一起骑龙前往位于斯洛斯南部的要塞西米那尔堡。冯渊明白耶伯坚持要让他一起去西米那尔堡的用意——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能在取胜之后向冯渊炫耀,不过更重要的恐怕是为了以黑龙骑士团的实力向紫宫示囘威。
一行人到达西米那尔堡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暗了下来,不过这并不表示冯渊他们来迟了。在夜间,黑龙天生的体色会成为绝佳的掩护,而且面对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的可鲁起亚军,突然袭囘击成了唯一可行的战法。所以几乎是顺理成章地,这次的行动被安排在了当天的晚上。
因为头一天就接到了命令,斯洛斯南骑士团的黑龙已经准备停当,正在西米那尔堡的空港做着最后的检查工作。为了能让黑龙做好准备,从这天早上开始,黑龙骑士团就轮班在伊姆普的上空盘旋热身。
因为晚上要参加战斗,今天耶伯没有让冯渊骑自己的黑龙。他看起来非常轻松,抵达西米那尔堡后他没有立刻降落,而是继续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然后才最后一个进入空港。耶伯轻囘盈地从龙背上跳下来,一面感激地拍了拍自己的搭档——黑龙姆丽萨正懒洋洋地趴在地上。
冯渊和菲尔蒙德站在空港的角落里,同时正用严峻的目光注视着空港中的黑龙群。越来越多的黑龙陆续地返回了空港,龙骑士们熟练地跳下龙背,开始根据刚才的飞行对黑龙做最后的调整和安抚。太阳已经完全落山,离出击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所有人都神情紧张,不敢在这最后关头有丝毫的松懈。看着这些努力备战却丝毫不知道将有什么在等待他们的骑士们,冯渊突然感到一阵锥心的刺痛。他抓着自己的胸口用力咬了咬牙,突然抬腿向耶伯走了过去。菲尔蒙德一下紧张了起来,赶忙跟在冯渊的身后。
冯渊大步流星地从成群的黑龙之间穿过,丝毫没有露出胆怯的神色,就好像那些狰狞的庞然大物不过只是一些玩偶而已。慢慢地,很多龙骑士留意到了冯渊的行动,都警惕地将视线投向冯渊急行的身影。
耶伯也看见了冯渊他们,不过有这么多龙骑士加上姆丽萨在身边,耶伯知道冯渊不敢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所以他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冯渊他们走近。
“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王子殿下还有什么赐教……”
眼看冯渊他们走近,耶伯用挑衅的语气说道。但是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冯渊已经举起右手对着他的脸一拳打了过去……
唰唰唰!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附近所有的龙骑士都拔囘出了剑指向冯渊。倒在地上的耶伯一脸茫然地看着冯渊,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菲尔蒙德也愣住了,他万没有想到一向冷静的冯渊居然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
可是冯渊却对围观的众人都视若无睹,只是用怜悯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囘身周的龙骑士们和他们颤动的剑尖,最后还是把视线落在了耶伯的身上。此时耶伯已经回过了神,正用恼怒的眼神瞪着冯渊。
“祝世子武运昌隆!”
睥睨着耶伯,冯渊讽刺地说道。他的拳头依然捏得紧紧的,这令耶伯不禁心生畏惧,不过冯渊并没有再做出什么来,他只是转过身,无视身边龙骑士们锋利的宝剑,快步离开了一脸茫然的耶伯。菲尔蒙德都没有看耶伯一眼,便跟着冯渊走了。
重新回到空港的角落里,冯渊始终没有回头看菲尔蒙德一眼,只是低头这,闭目沉思。菲尔蒙德只是默默地陪在冯渊的身边,因为他不知道该说话来安慰冯渊。
“这一点也不像我对吗?”
过了许久,冯渊才终于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他的语气仿佛比赤环山还要沉重,带着悔恨和悲哀。
“是我的疏忽让他们不得不踏入死地。”
“这并不是殿下的过错。”菲尔蒙德安慰他道。
冯渊摇了摇头:“我太轻视茵蔯侯了,没有料到自己会被软囘禁。虽然这点损失还不至于影响战局,只不过……”
冯渊轻轻地抬起头,沉痛地说道:
“可惜了这些忠诚的战士。”
………………
…………
……
夜幕降临,如火焰般鲜红的赤环山变成了天边一道漆黑的剪影。
赤环山上空,两个昏黄的光点紧贴在一起,沿着山脊的走向缓缓地飘动着。赤环山下是一片如墨的黑暗,寂静空旷,深不见底。
“我说沙林顿,”其中一个狮鹫骑士对同伴说道,“每次晚上巡逻,我都老觉得瘆得慌。”
“我也是。而且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只有两个一组,多点人不好吗?”叫做沙林顿的狮鹫骑士附和道。
“喂,你说,他们不会是打算要……”
然而狮鹫骑士没有能把话说完——一颗闪着寒光的箭头突然从他的胸口冒了出来。沙林顿霎时感到背脊发凉,可是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被射中的狮鹫骑士已经表情僵硬地向后一倒,从狮鹫的背上摔了下去。
“米瑟!”沙林顿大叫起来,他惊恐地举目四望,可是除了孤寂黑暗的空间之外,什么都没有。
突然,沙林顿隐约听见了远处传来了轻轻地声响,仿佛是一只巨大的蝙蝠正在悄悄地靠近猎物。沙林顿一个激灵,猛拉了一把缰绳,掉头想要逃走。然而他还没能飞出五米远,就已经被另一支箭射中了后背。沙林顿没有立刻失去知觉,还拼命伸手乱抓,想要留在狮鹫的背上。可是他手中的火把不小心烧到了自己的坐骑,狮鹫吃了痛,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向前窜了出去,将绝望的沙林顿抛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一声轻轻的口哨响起,刚刚还躲藏在地上的黑龙们都刷的一下离开地面,向赤环山飞了过来。
一面缓缓靠近赤环山高高的山头,耶伯的心里却突然感到深深的不安。他伸手摸了摸脸颊,被冯渊打过的地方现在还有点微微的刺痛。起初他非常气愤,可是细心一想却又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丝疑虑。他从小对姐夫菲尔蒙德很是尊敬,教他行军作战的人就是菲尔蒙德。这次他之所以不听菲尔蒙德的规劝,一意孤行,其实只是因为菲尔蒙德帮助那个给斯洛斯带来灾囘祸的外人而生气,有很大意气用事的成分。如今箭已在弦,耶伯却突然不安起来,他拼命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脑中的疑虑甩掉一样,却发现这根本一点效果都没有。
因为山势太高,飞越赤环山的时候耶伯还是隐约感到姆丽萨有点吃力。不过这点程度的困难还无法阻挡训练有素的黑龙骑士,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高高的赤环山就已经被黑龙们抛在了身后,而可鲁起亚灯火通明的大营也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山脚下。
耶伯向身后的传令兵低低地说了几句,传令兵立刻有节奏地向四周吹起了口哨。黑龙群迅速降低了高度,贴着荒芜的地面静静地飞向可鲁起亚的营地。
慢慢接近了可鲁起亚的营地,耶伯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一点异样——虽然离营地还有一段距离,还是可以看出灯火通明的大营里竟然没有半个人在巡逻。
一股冷汗从耶伯的背上冒了出来,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向其他龙骑士发出信号,一阵飕飕的风声几乎将他的三魂七魄都吓得飞了出去。
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几千支箭如雨点般砸向了毫无防备的黑龙群,本来整齐的队列一下乱成了一锅粥。不少龙骑士还没有发现出了什么事就已经中箭倒下,他们的坐骑失去了骑士的控制,再加上中箭的疼痛,都惊恐地四处乱飞,又撞到了不少来不及躲避的龙骑士。飞龙的嘶鸣夹杂着骑士们的焦急的喊叫声在空中乱成一片。
在箭雨携带的风声之中,耶伯还能听到一些巨大的声响从地上传来。起初耶伯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声音,但是片刻之后他明白了——巨大的矛枪夹在箭雨之间向黑龙群囘射来!为了对抗身躯庞大的黑龙,可鲁起亚军竟然将攻城用的弩炮当做对空武器来使用。虽然数量有限,可是弩炮的威力是弓箭无法相提并论的,即便只是被那些飞来矛枪擦到翅膀,对黑龙来说都很可能造成致命的重伤。而且——耶伯不禁感到毛囘骨囘悚囘然——这些可鲁起亚人似乎根本不在乎矛枪落地时可能对友军造成伤亡!
唰啦啦!又是一阵箭雨降下,一些没有骑士的黑龙受了致命伤,扑扇着无力的双翼向地面撞了过去,同时还垂死挣扎着喷出了一团团虚弱的火焰,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仿佛是黑龙的临终遗言。
耶伯的嘴唇都快咬出囘血了。他向身后大声地下令,传令兵立刻将随身携带的军号放到嘴边大声地吹了起来。听到传令兵的号声,还活着的龙骑士们都立刻拉起了缰绳,黑龙群向高空拼命地爬升。但是因为刚刚飞越了赤环山,黑龙都还处于疲惫的状态,再加上刚才的箭雨令很多黑龙都负了伤,突然要它们急速地上升实在太过强人所难了。
因为无法顺利爬升,不少龙骑士选择了无视耶伯的命令,转而降低高度向可能有弓箭手群的地方喷射囘出致命的火球。炽囘热的火焰砸在荒芜的大地上,激起了一阵阵剧烈的爆炸,驱散了一片片如墨的黑暗,但这些可怜的光芒立刻又被名为夜的魔兽吞没了。虽然龙息的威力惊人,但是几轮攻击后似乎也并没有取得很大的成效,反倒是降低高度的黑龙都被扎成了刺猬。
啪!耶伯突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响,他一扭头正看见传令兵从龙背上缓缓地倒了下去——传令兵的胸口直直地插着一支钢箭。耶伯眼疾手快,一把抓囘住了传令兵手中的军号,却只能心痛地看着传令兵的尸体坠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了。
……
夜幕笼罩的地面上,皇帝萨法尔捏着一把硬弓,抬眼向天空观望着。他在登基之前可是被称为“可鲁起亚第一神射手”的强者,刚才单凭号声便能一箭射中几百米外骑在龙背上的传令兵,真可谓神乎其技。听着满天黑龙痛苦的嘶鸣,萨法尔满意地冷笑着,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恐怖的黑龙骑士团在他的谋略面前简直像婴儿一样脆弱。
在赤环山顶上游弋的狮鹫不过是一个诱饵,真正的哨兵其实潜伏在赤环山中,只要看见狮鹫骑士手中的火把一落,他们立刻就会通知大营黑龙的接近。灯火通明的营地就是另一个诱饵,可鲁起亚的强弓硬弩埋伏在大营的三面,就等着黑龙群一头钻进这个为它们精心准备的大口袋。果然,一切都如同萨法尔所设计的一样,现在黑龙骑士团已经落入了圈套,胜利就在眼前。
萨法尔身边的弓箭手们开始向北移动,他也跟了上去。因为料到黑龙会向弓箭手的阵地发动攻击,所以萨法尔早已经安排好,让弓箭手在一轮射击后立刻转移阵地。然而萨法尔也没有料到龙息的威力如此巨大,有几队比较靠近中间的弓箭手只是因为转移得稍微慢了一点,现在已经被龙息烤熟了。不过这点损失是可以接受的,只要萨法尔身边主力还在,黑龙群想要从西边突破包围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明明已经停止的号声又在空中响起了。萨法尔一惊,立刻抄起手中的弓箭,指向了号声传来的方向。嗖的一声,又一支钢箭向着漆黑一片的天空飞了出去。
……
耶伯用力地吹响了传令兵留下的军号。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听见了耶伯的号声,刚刚还乱作一团的黑龙群很快镇静了下来。
突然,耶伯感到耳边响起飕飕的风声,赶忙闪身一躲,便见眼前寒光一闪——钢箭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飞了过去。亏得耶伯反应敏捷,加上姆丽萨已经上升了不少高度,他才间不容发地躲过了这一箭之厄。耶伯倒吸了一口凉气,感到背脊已经完全汗湿了。看来传令兵中箭果然不是偶然,敌方有单凭号声就能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可是现在情势紧迫,由不得他顾及自己的安危。耶伯把心一横,继续响亮地吹响了军号,指挥着龙骑士们一面上升高度,一面向可能有敌人埋伏的地点喷射火球。
……
地面上,听见军号声的萨法尔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对自己的箭术很有自信,可是面对一片漆黑的视野和遥远的距离也感到无能为力。不过,这并不是需要担心的事态,因为到目前为止,战局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
在天上的黑龙都已经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虽然还是有龙骑士不时被乱飞的箭枝射中,但是大部分的箭已经只能从黑龙的脚下飞过而已。虽然很不甘心,耶伯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将军号放在嘴边,准备发信号让黑龙群赶快脱离战线,向后撤退……
军号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被吹响,因为耶伯看着撤退的方向呆住了——几队狮鹫骑士趁着刚才的混乱绕到黑龙群的身后,切断了他们向北撤退的通道,还一点一点地挤压了过来。
一般来说,黑龙和狮鹫的体型差距少说也有五比一,有再多的狮鹫都不可能是黑龙的对手。然而此时情况却大不相同,狮鹫们利用赤环山的地形优势占据了高处,正居高临下向黑龙群进攻。空战中高度的优势是极其重要的,因为弓箭很难攻击上空的敌人,而对方却可以从容地将任何东西丢到你的头顶上。仅仅依靠赤环山的地形优势,狮鹫和黑龙之间悬殊的强弱对比便立刻反转了过来。“挂形”,易进难退!耶伯不禁想起了菲尔蒙德的话……
现在摆在耶伯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和占据赤环山上空的狮鹫群硬拼,要么从东西南三面中选择一面强行突破包围圈……已经遭受了重大损失,又在高度上不占优势的黑龙无法与狮鹫交锋;而现在黑龙之所以能够避开箭枝,是因为离弓箭手的阵地有一段距离,如果贸然从弓箭手的阵地上方飞过,一定会被射成筛子。
也就是说,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黑龙骑士团都必定要承受巨大的损失,甚至可能全军覆没。然而,给耶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继续在原地逗留,他们也会很快被占据优势的狮鹫群歼灭。
就在耶伯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希望——在一片黑暗的大地上,一个光点蓦地出现又转瞬即逝。
……
萨法尔一脚踢开行囘事不周的士兵,伸手扯过遮光布盖住了武器堆上小油灯。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股灼热的火焰如山崩一般倾泻在了离他不远处的弓箭手阵列中,发生了激烈的爆炸。萨法尔猝不及防被爆风炸飞出去,脸朝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不少弓箭手被龙息的火焰点着了,一边扑打着身上的火苗,一边痛苦地四处乱跑,几个士兵不小心一头扎进了武器堆,他们身上的火焰点燃了遮光布。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吓到,又被逃窜的士兵冲散了队列,一大片的弓箭手都停止了射击。
……
借着火光,耶伯终于看清了西面弓箭手的位置,他一把把军号放在嘴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吹了起来……
……
“站住!冷静点!不要乱!”
萨法尔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他没有受什么重伤,厚重的铠甲和多年军旅生涯练就的强囘健体魄保护了他。可是被火光惊吓到士兵根本听不见他的叫嚷。萨法尔拼命地从地上爬起来,身边一片混乱。闪烁的火光中士兵们惊恐地狂奔,呼喊,乱作一团。
还没有站稳的萨法尔背上突然被一个不当心的士兵一撞,又跌倒在了地上。愤怒的萨法尔一把拔囘出了剑,打算呵斥刚才撞到自己的士兵,但是他瞬间僵住了——更多的火球如雨点般地从天而降,直落在弓箭手阵列的中间,爆炸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受伤士兵的惨叫。恐怖的火焰一片片地升起,西面阵地一时间火光烛天。士兵都抱着头,一面躲避着被爆风卷起的沙石和碎片,一面像没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一些人又不小心撞上了另一团火焰,整个人被抛上了天空。
在一片混乱之中,萨法尔跌跌撞撞地走着。他恨啊,就因为一个士兵的失误居然让他天衣无缝的计划功亏一篑。现在他必须逃走,他还没有征服魔界,他还没有征服大陆,他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啪!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砸在了萨法尔的后脑勺上,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脑中嗡嗡直响。他回过头小心地看了看,发现那竟然是一条炸断的人腿,那条腿上还穿着铠甲。一股凉气沿着萨法尔的背脊升了上来,因为他认出那条腿上的铠甲属于他的传令兵……
……
龙息的攻击下,西面的弓箭手阵列已经彻底崩溃了,黑龙群趁着这个机会一口气都冲出了包围圈。身后的狮鹫群没有弓箭手的掩护也不敢贸然追击。
耶伯的喉咙都快干了,但是他依然不住地吹响军号,指挥着黑龙群折向了北方。飞越赤环山的时候,黑龙群显得比来时吃力很多,不少伤势过重的黑龙掉了队,就再也没有能跟上来。耶伯回头看了看身边的黑龙骑士们,眼泪不禁流了下来——去时三百多黑龙骑士如今却只有不到三十只黑龙能回到斯洛斯的境内。
可惜耶伯并不知道,在刚才的混战中,他们差点就将战争的罪魁祸首皇帝萨法尔击杀在乱军之中。
………………
…………
……
在西米那尔堡的空港里,冯渊和菲尔蒙德面色凝重地看着满天的星斗,沉默不语。
突然,一阵呼啸的风声传来。冯渊和菲尔蒙德心里一惊,正看见姆丽萨摇摇晃晃地落在了空港内。姆丽萨的身后还跟着二十几只黑龙,而且所有的龙身上都插着箭枝。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军士立刻迎了上去,将耶伯扶下龙背。耶伯面色苍白,干裂的嘴唇上还黏着血。
“姆丽萨……”
耶伯虚弱地叫着,拼命回头去看向自己的坐骑,但是他没能看见姆丽萨鲜红的大眼睛,因为军士挡住了他的视线。
“姆丽萨……”
拼命地推开了搀扶着他的军士,耶伯挣扎着走向了姆丽萨颤抖的身体。
姆丽萨的双眼紧闭着。因为刚才夜色深沉,直到现在耶伯才发现姆丽萨的身上竟然插着那么多的箭。刚才快到城门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可是看见伤势如此沉重的姆丽萨,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想起作战时姆丽萨英勇的表现,他突然感到一阵止不住的心酸,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时,姆丽萨突然睁开虚弱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主人。耶伯一时不禁愣住了,虽然姆丽萨不会说话,虽然她的身体在无力的颤抖着,可是她的眼神却没有一点胆怯,依然如往常一般坚强,依然坚定地信任着耶伯。
军医已经放弃了治疗,分开去查看其他黑龙,只留下耶伯一个人呆立在姆丽萨的身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指间倾泻的沙砾。在耶伯的眼中,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姆丽萨勇敢坚定的眼神。耶伯的拳头不由得捏紧了,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助。姆丽萨从小就一直陪在耶伯的身边,对他来说,姆丽萨是玩伴,是战友,更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的力量。一想到将要失去姆丽萨,将要失去这个最亲近的伙伴,耶伯的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敏锐的姆丽萨似乎觉察到了耶伯的恐惧,她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头,轻轻地靠向了耶伯颤抖的身体,像一只撒娇的小猫一样,温柔地磨蹭着。耶伯心头一酸,眼泪终于又止不住夺眶而出。
姆丽萨的力气似乎很快就用尽了,她伏在耶伯的脚边轻轻地喘着气,但是鲜红的眼睛还是安慰地注视着耶伯。耶伯感到有一团东西郁积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哭,却发不出声音,他想做点什么,双囘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大约过了一刻钟,姆丽萨终于在耶伯悲伤的注视下缓缓地闭上了清澈的双眼。她的神情是如此的安详,仿佛她不过只是稍事休息,很快就会再一次睁开眼睛,载着耶伯翱翔在斯洛斯的天空。
耶伯终于崩溃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姆丽萨还温热的尸体前,嚎啕痛哭。
在一旁,冯渊和菲尔蒙德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默默地注视着这边凄惨的情景。
………………
…………
……
“虽然有点对不起阵亡的将士,但这次黑龙骑士团的失败对我们来说应该是好消息,茵陈侯现在只能和我们合作了。”
冯渊他们回到伊姆普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在乘坐升降机从空港去往宫殿的路上,菲尔蒙德低声对冯渊说出了自己想法。不料听见这些话的冯渊脸色却阴沉得几乎能挤出囘水来,这让菲尔蒙德感到非常不解。
“怎么?殿下还有什么顾虑吗?”菲尔蒙德小心翼翼地问道。
冯渊侧头看了看菲尔蒙德,比之前显得更加忧心忡忡。
“要是他们这一仗打赢了,可能我们还有继续谈判的机会,”冯渊阴沉地说,“如今他们惨败而归,恐怕我不会有命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怎么会呢?”听见冯渊的话,菲尔蒙德满脸诧异,“现在不是他们最应该依靠我们的时候吗?他们怎么会害殿下呢?”
冯渊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拇指在鼻尖上轻轻地擦了擦。
“见到茵陈侯之后,我已经很清楚他根本是不想打仗的,要他向我们借兵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不向紫宫借兵,他们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才对啊!”菲尔蒙德困惑地问。
“有啊,是有的。”冯渊的声音更加阴沉了,他回头看了看满脸不解的菲尔蒙德,补充道:“至少他们认为是有的。”
说完,冯渊又长叹了一口气,“如果他们能像阁下一样英明该多好啊!”
………………
…………
……
“斯洛斯南骑士团,骑士死亡五百七十四人,重伤三十五人,黑龙死亡三百二十八只,重伤十七只,剩余战力龙骑士二十人、黑龙七只……”
当天夜里,塔尔巴耶将冯渊等人都召集到大殿议事。首先进行的,理所当然是耶伯的战役报告。年轻人脸上的泪水已经擦干,干裂的嘴唇上也没有了血痕。冯渊和菲尔蒙德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尽管他们对这个结果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可在这些冰冷的数字面前,两人依然面色凝重。
塔尔巴耶瘫坐在宝座里,不动声色地听着报告,他身边的侍从也都一脸漠然地忙碌着,似乎宫殿外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们无关。过了好久,就在冯渊几乎以为塔尔巴耶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那独特的懒洋洋的声音终于从大殿的那一头传了过来。
“损失很大呢……”
冯渊的拇指在鼻尖擦了擦。正如菲尔蒙德所说,现在的状况应该说是对自己有利的,刚刚经历了失败的斯洛斯没有其它选择,只能求助于手握恩维依和紫宫两郡大军的自己。但是冯渊却只能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甚至是比剑架脖子上更加强烈的不安。他回头看了看菲尔蒙德,却发现后者的脸上写满了怒意。
几乎没有给冯渊反应的时间,大殿上的卫兵都齐刷刷地拔囘出了剑。冯渊的眉头皱了起来,暗暗叹息:“为什么每次都让我猜对最坏的情况啊?”
“看来我们斯洛斯是无法和可鲁起亚抗衡的。”
塔尔巴耶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着,几乎冻结了宫殿中本来就憋闷的空气。
“为了保全斯洛斯的百姓,我们只能向萨法尔皇帝求和了。”
冯渊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扭过头向宝座的方向看去,头脑中飞快地旋转着。
“侯爵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最先忍不住的是菲尔蒙德,他一改原先毕恭毕敬的口吻,厉声质问塔尔巴耶。
“姐夫……”
“侯爵大人,您不会是打算把殿下交给可鲁起亚吧!”
耶伯怯生生的阻拦完全被菲尔蒙德的气势吞没了。随着话音的提高,菲尔蒙德脸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一对拳头捏得发白。可是在大殿的另一头,茵蔯侯塔尔巴耶却始终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有半睁的眼睛还能证明他没有睡着。
冯渊瞟了瞟已经逼近他们身边的卫士们,拇指在鼻尖摩擦得越来越用力,就像是要把鼻子揪下来一样。如果塔尔巴耶打算给活的还好,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就怕他们是准备向可鲁起亚献上自己的首级,可就大事不妙了。
此时,冯渊的目光不自觉的转向了高大的殿门,一丝渺茫的希望突然在他的心里升起……
然而,奇迹正因为没有发生才称为奇迹。华丽的木门始终静静地矗立着,仿佛在嘲笑着冯渊的无力和狼狈。
“那不过是可鲁起亚找的借口罢了!就算您真的把殿下交给他们,也不可能阻止他们侵略斯洛斯的!”
菲尔蒙德据理力争,他的语调越来越急迫,因为他也发现卫士们越来越逼近的脚步。一边说着,菲尔蒙德闪身挡在了冯渊和耶伯之间,怒目圆睁瞪着耶伯的脸。耶伯于心有愧,连忙转开了视线,漫无目的地看向了大殿的一角。
“那么,茵蔯侯有什么打算?”
正在这紧张的关头,冯渊冷不丁开了口,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冯渊的脸上挂着嘲讽的微笑,语带戏谑,仿佛对自己身处的险境浑然不知。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直射向远处的塔尔巴耶。
“茵蔯侯是打算把我五花大绑送去给可鲁起亚军处置呢,还是说,”冯渊瞟了瞟卫士们寒光凛冽的剑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我的首级去孝敬萨法尔皇帝。”
“孝敬?”耶伯咬着牙吼道,“你太无礼了!”
冯渊甚至撇都不撇耶伯一眼,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塔尔巴耶懒散冷漠的脸。
“老夫也是迫不得已啊。”
远处的塔尔巴耶丝毫没有躲避冯渊的目光,仿佛闲聊般轻松地说道。可随着他那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冯渊的心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战火一起,势必生灵涂炭。为能平息战祸,老夫唯有请求殿下能为百姓着想,借您的首级一用。我斯洛斯全体臣民,都将永世对殿下感恩戴德。”
“侯爵大人!”菲尔蒙德痛苦地吼叫着,可冯渊突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制止了他的失礼行为。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塔尔巴耶的回答之后,冯渊却突然感到如释重负。他对惊讶地转过脸来的菲尔蒙德摇了摇头,迈步绕过他和耶伯。一众卫士的剑都刷地举了起来,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看上去事先曾经受过什么指示。
冯渊扫了一眼四周,心里有了底。只见他微微冷笑,从手臂上取下了那条银色的手链——“王冠的证明”。
“啊,的确,”冯渊故作轻松地说,拇指又在鼻尖擦了一下,“事情是因我一人而起,如果用我的脑袋就能解决问题的话,倒还算满便宜的。”
“只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说到这儿,冯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脸坏笑地继续说道,“能不能让我做个饱死鬼啊。”
刹时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就连塔尔巴耶身边的侍者都惊讶地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看着微笑的冯渊。
冯渊静静地等待着,连大气都不敢出,觉得自己微笑的脸慢慢地有点发麻。突然,冯渊的耳朵里响起了滴滴答答的声音,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手心的汗水正顺着手链滴到地板上。
“老夫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塔尔巴耶的话对冯渊来说简直如同特囘赦一般,他赶忙微微低了低头,免得被塔尔巴耶看见自己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神色。
“来人,”老头缓缓地说着,和刚才宣布冯渊死期时的语气别无二致,“带殿下去客房休息,还有明天的早膳要准备最好的。”
“多谢茵蔯侯,”冯渊笑着说道,“不过要是能有点酒的话就更好了。”
说完,冯渊不再理会塔尔巴耶,转身向殿外走去,一旁的卫士立刻跟在了他身后。当一脸茫然的菲尔蒙德迎上来的时候,冯渊突然一把将攥着的手链塞到了菲尔蒙德的手中。
“殿下,这是……”
“给罗佛卡尔公,”冯渊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她会知道该交给谁。”
说完这话,冯渊看都不看菲尔蒙德一眼,迈开大步向大门走去,身后的卫士们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他。经过耶伯身边时,冯渊扭头瞟了一眼这位年轻的侯爵继承人——耶伯的头一直转在一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冯渊笑了笑,长长地吐了口气。
终于来到了大殿的门前,冯渊突然停下了脚步,把身后跟着的卫士们吓了一跳。不过冯渊只是转过身来,对着远处的菲尔蒙德深深地鞠了一躬。
“魔界就拜托列位了。”
当冯渊抬起头时,他的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
“看来我可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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